峰哥事件后不久,杰夫再度离开学校,本以为一场小风波就此过去了,然后,这才仅仅只是开始。约两周后的周五,即6月21日,杰夫通知研究生和我,甚至是他之前的学生,现任培华大学老师的Y学姐,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让我们周末都别回去了,过来讨论。据小道消息,杰夫是要讨论自己准备在国庆节前后发表的新专著,一本教材《计算金融》。
本以为和过去一样,他又有什么新点子,我去和他扯一扯,也就那样了。毕竟他上一本专著都是2009年写的了,虽说是专著,却是科普性的书籍,和学术不沾边,销量也不怎么大。他虽然在课上给我们强烈推荐,甚至在我刚刚加实验室的时候,为了扭转我的想法,强制要求我读这本书。但是实际上我们班人反应冷静,学长学姐们也对那本书没什么评价。
那阵子,我有几天睡觉都到凌晨四点左右了。各位不用担心我的精神状况,我是在给别人帮忙。彼时,我已经比较了解杰夫的学术能力,因此,我已经在找后路了。Z老师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当时在做知识经济学的东西,他想解决如何对知识进行定价的问题,我决定帮他一把。当时他的研究正陷入僵局,文献找的都不是很好,自己做模型,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我俩束手无策,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但很快,我便发现了新大陆。
美娜是波黑人,和我同龄,由于南斯拉夫解体导致波黑战争爆发,她父母丧失了几个孩子,沦为难民。随后逃难并定居在瑞士,数年后她出生在瑞士,期间返回过萨拉热窝定居,但在11岁时,再度回到瑞士,并定居至今。认识她纯属巧合,她高中开始二外就选的是中文,我过去的母校有过一次交流活动,我便认识了她。她对经济和法律都很感兴趣,和我有些像,但她更偏向于法律。她那时学习非常好,后来就考上了瑞士圣凯仑大学,读法律与经济专业。也巧,杰夫2009年也在这所学校上的EMBA,后来一些关于杰夫在校期间的资料,也是她提供给我的,这是后话了。
瑞士圣凯仑大学位于圣凯仑市,是欧洲大陆最好的商学院,世界排名第四,素有“德语区的哈佛”称号。我很羡慕她能上这么好的学校,但她却经常给我报料这所学校有多少黑幕。着实,这所学校本科毕业率不到一半,而能毕业的学生中,有一部分还是“二代”,所以对于她来说,学习压力就更大了。而她那时说,要准备宏观经济学的期末考试,还吐槽自己的教授经常讲错模型。但我在谷歌学术上找到那位教授的论文后,发现他300多篇论文中,大部分论文围绕着知识经济学,正是我们的方向。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我便提议让她帮忙联络她的教授,我有问题咨询。作为交换,我帮她复习宏观经济学。她前几天模拟考的成绩刚够及格,她有点担心。我便让她把书籍和复习资料发过来,让我看看。看了一夜以后,发现这本书的难度大致与交大硕士课程难度相当,但与世界经典教材——罗默的《高级宏观经济学》还有不小差距。我自信自己能拿的下,做了一下她们的模拟题,一对答案,93分。稳了!我便给她接连两天讲了宏观经济学的题怎么做。她们考试50道选择题,2个计算题,三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看来绰绰有余。只是考虑到她们数学课程,不比我国,心算口算的要求基本没有,按计算器太费时间,我还让她背了一些有用的表。后来,她也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拿下了。
鉴于最近总有人问我SCI的事,提到美娜,就顺路说说吧。我和她们交流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关于SCI分区的东西。国内由于考核的需要,对分区看的很重,发个一区二区就要拿出来作为标杆,某些博士硕士在校期间发表过十数篇SCI,但学术能力未必很强。我曾和她提过影响因子的事情,她说她们这里的学术圈非常反感拿影响因子来炫耀,而且她自己也很少听人提到分区的问题。他们更加在乎的是,自己在自己方向上的想法是不是解决了问题和痛点,这个研究会不会被潜在的合作者知道。受她影响,我现在并不急功近利的考虑几区的问题,而是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工具,别人的分析方法,我怎么去使用去解决我自己的问题,然后与此同时把我心里想到的想法都试一试,如果成功就写成论文发表。一个好的想法远远比那些技术工具重要的多!多尝试,多思考,才是学术研究人员应有的素质。平时多积累,闲时多看非自己方向的论文,锻炼自己思考问题的能力。等到了真正写文章时,才不发怵。更加令我惊奇的是,她的实验室经常参加一些非SCI和EI的会议,原因是这些会议是唯一专注他们这个方向的,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浮躁、单纯的比SCI数量是毫无意义的,Z老师已经超过10年没有发表一篇论文了,但是他的学术思路,研究方法和思维活跃的程度,我认为是行业顶尖水平,和他在一起,总能让你得到意想不到的新东西!
6月22日周六,我来的很晚,本来说他下午到。所以他早上敲门找我,我不在。他也来不及生气,下午我在实验室还睡着午觉,他就又来敲门了,我赶紧过去和他讨论。他说他要出一本专著,然后就给我介绍了专著的内容。不过这次却非同寻常,他一上来话就非常非常的大,让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上来就说,我这次要给你来一点颠覆的!我这个计算金融的书,其实不是写计算金融,而是一套新的金融理论体系!它不是传统金融理论体系结出的果子,而是我从计算机,大数据……等理论中思考出来的,但是它要颠覆掉整个现有的金融理论体系!
他平时讲话虽有吹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话说的这么大,确实有些不同寻常。通常他吹的时候,会笑然后说开玩笑的。但是这次会议室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他表情严肃,眼神坚定,明显是玩真的!这就让我感到有点异常了,于是那天的笔记,我记的非常认真。我虽还说不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心里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一句话没说,先看他怎么说。他说最早,农业社会时,只有土地是资产,但不是资本,但是这不够,为了交换方便,便有了货币。后来zf垄断了货币发行权。直到工业革命以后,工业资本的产生,才有了真正的资本。而这个资本又分为有形的厂房、设备等,无形的品牌、商誉等。但还是会发生经济危机,因此,美国19世纪开始,建立了信用体系,认为信用评估能抵抗经济危机,但后来发现也没有。而资本和信用都没有办法对抗经济危机,因此随着计算机的发展,数字加密货币的出现,货币发行将靠算力保持在一个恒定水平,这将消灭经济危机。
这段话,纯粹胡扯。这个描述,放在外面一些评论家,类似小说的书里,骗骗老百姓还行。作为学术专著,这种推论太不严谨了,不值得推敲。各位可能还听说过一个词——民科。如果不懂的,可以去百度贴吧民科吧看看,那里有一堆“大神”宣布自己推翻了牛顿运动定律,造出了永动机,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等等。而随着交流的深入,我可以断定,这本专著就是民科无疑。
首先,关于资本、资产、信用等的定义,他就没有弄清。第二,没有任何学术资料显示,信用评级体系可以消灭经济周期或者经济危机。第三,各位学过宏观经济学的都知道,经济周期理论的研究表明,消灭经济周期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和永动机不可能被造出来一样,敢说能消灭经济危机的,只能是这些民科大神了。如果各位留意一下就知道,这些大神,大多没读过什么书,且做事偏激,只要有人反对,他立马就炸了,骂人翻脸。而那一周的杰夫完全就是这个状态。当然,第一天的讨论,我并没有妄下定论,第二天的深入讨论,才让我彻底了解了事态的危险。我知道,各位当中,可能认为这段话有一定道理的,但是请类比民科吧里面的人,没有物理基础的人,乍一听也觉得他们的观点很有道理,但如果仔细推敲,就发现细节上的问题太多,而且无法解决。
后面他说,量化投资作为金融的主力军,算法的简化也是很重要的,比单纯的算力提升更能加快计算机的运行速度,确保金融体系稳定。
再后面他又提到了自己新提的,自己称为“金融市场理论”的东西。他说物理的意思,就是格物致知,即是研究“存在”的科学。而金融市场就是一种存在。它是一种社会网络,而与时间无关。
这一段根本不是学术想法了,压根就像邪教了。这个对于金融市场的定义,他说的很模糊,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社会网络呢?与时间无关,更是常识性错误了。
他接下来说,现在的学术研究,是把金融理论在复杂化,但没有简单化的趋势。所以现在我们要做“减法”,我们要简化问题。因此,我把金融市场定义为一个耗散架构,一个热力学概念。金融市场的变化就是一个能量体(他的原话是Body of Engine)的某个状态转化为另一个状态。当没有能量补充时,这个体系就会收缩。也就是说,没有新的资金进入,市场就要下跌。所以减法才是根本性问题,因为能量在不断流失,但金融市场这个能量体内部也在自我优化。但这个流失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有摩擦,这个摩擦就是金融市场的成本。这个成本的计算非常复杂。立法成本,市场阴阳周期都有可能要计算在内。
他第一天只给我说了核心的思想,具体的东西,他第二天开会非常详细的讲述了,后面我会告诉读者到底是什么。此时,他已经非常亢奋了。但上面这一段话,基本上就是逻辑混乱的,乍一看很有道理,但实则是民科,连伪科学都不算。在早期某些国内论文里面,是有人这样定义金融市场,但是这些研究后来基本做不下去。因为这样定义,并没有解决任何实际的金融问题,也没看到比传统定义有任何优势。另外,所谓摩擦的成本导致市场下跌,这更是无稽之谈。如果金融市场的资金流动停滞的话,市场当然是保持价格不变,怎么可能还会不断下跌。这是大一新生都知道的常识,这个假定错误,后面的推论自然站不住脚。
而且,综合全部内容,最多算是几个新的哲学思想,说体系,压根不沾边。
此时,我心里已经对他的新书有一个基本判断了。本来我是想和过去一样,直接提出他错误的地方,然后告诉他让他别出书了。我了解杰夫的脾气,尤其是在他亢奋的时候,绝对不能提反对意见,但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今天下午估计要吵架了,后面几天有我受的。毕竟我想,一个专家出这洋相,实在太丢人了。干脆我当坏人得了。我本以为他和往常一样,让我发表意见。可并没有,他后面说的话,十分震撼,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当年就和我的导师John Hull闹翻了,他是什么呀?!(John Hull,约翰·赫尔,可是国际著名学者,实力极强 。)他们这帮主流金融学术界的人,根本就瞧不起我!我这个理论体系,就不是金融理论推出来的,我要自己搞一个,和John Hill他们对着干!也让我导师瞧瞧我行不行?
你不是平常也看不起我吗?说杰夫数学也不懂,金融也不会!今天我就给你证明了我能当你导师吧?!你们老师还是有两下子的吧?
他越说越激动,而且都说这样的话了,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毕竟他的权威不容挑战。事情变的太快了,我还没想到应变的招数。他突然声调降下去了许多,说:
我这本书一出,我大概率会身败名裂。因为主流学术界,尤其是John Hull,一定不会让我立足的。他肯定说,你这是啥嘛,还敢挑战我?啪就把我拍死了。但我不怕!我就是要为金融理论发展献身的人!你以为我回学校是为了赚钱?就咱们学校这点钱,我根本看不上。
你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我一直把你当博士生,甚至把你当一位教授看。所以我今天谁也没叫,就是给你交个实底!我希望你加入进来,和我一起推动金融理论发展。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书,一定会被人极力打压,我到时候就是身败名裂。你师母说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无所谓!Who cares!我就是要献身。你愿不愿意加入?
他这段话一下子让我懵了,我说不出话来。眼睛瞪的老大,大脑一片空白。而他却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这次是真要来真的!
这本书一出,你,还有那些研究生,到时候都会背叛我!你们会给媒体说,杰夫天天不来实验室,天天带着学生喝酒,还带女学生去KTV,昨天不就有我在KTV和你们唱歌的照片吗?你们到时候都会向媒体这样说的。你说你会不会背叛我?
我彻底不敢说话了,我看他还没有搞清状况,但我又不敢说什么。我说对,我加入。这是害他,也是害自己。但如果现在说他这个不对,那岂不就是当场就“背叛”他,或者造反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开始明显紧张了起来。他那时精神极其亢奋,峰哥的事情刚过,如果我回答不好,搞不好,他比峰哥那次还狠。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非常紧张和恐惧,脖子后面的汗毛立了起来,出汗出的很多,胃部有明显的压缩感,肚子里的东西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写下的字潦草到,我现在看笔记写本章的时候压根看不懂。
他又继续眼神锋利的看着我,面带令人恐惧的笑容,追问了我三遍,你会不会背叛我?声音很轻,但是我彻底傻了。然后他说,唉!算了,你今天一看就还没睡醒,本来想跟你好好说说的,算了,明天和研究生他们一起吧。你自己回去考虑考虑吧,他拿起杯子,一路笑着看着我走进了办公室。
而我摊坐在会议室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我下意识的,大致完整的记录下了他那天的话。
到了晚上,我回味了好几遍,才意识到,杰夫有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了。那天我并没有睡好,一直等待着早上的讨论会。
然而事实证明,这仅仅才是开始。后面的几天,杰夫越来越亢奋,说出的话越来越不像正常人说的了,也变的越来越偏执。他那周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把我扣在会议室里,不断地因为我对新书冷淡的态度对我大发脾气。我已经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一场私下的秘密活动,紧迫的展开了。
杨昀昶
2019年9月26日
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