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副手的野望


杰夫的副手C老师是最早一批跟着杰夫的老师。杰夫2012年来我校时,便提出了多学科交叉的战略构想,当然自那时起,他就不太看的上传统的金融理论,于是他从理学院,计算机院挖了一些老师过来帮他做实验室的工作,当然还有经管院的少数几位老师。不过后来,杰夫身边就剩下C老师一位实验室老师了。我也曾好奇的问过C老师,以及时任系主任P老师,他们的答复基本上都是因为学术观点不太一样,因此大家陆续离开了。不过后来,到了六月份P老师看我犯难,才真正交了实底。

C老师早年学计算机出身,在一家计算机公司做的很不错,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中层。与此同时,他还在创业,非常辛苦,经常西安—安康两边跑。不过等到他做到中层以后,他便想要放弃薪水颇厚的工作考硕士。周围人都不解,C老师表示过,他家里人都是搞学问的,就自己学历最低,因此他非常想要上学,拿到更高的文凭。不过读完硕士,他年龄就有点大了,便来我校计算机院当了老师,薪水是大不如前了。

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对金融产生兴趣,趁着杰夫来学校,他便做了杰夫的助手。实验室几乎所有科研项目的调研报告,进度报告等,全是C老师来完成。而且他家里孩子上学要接送,自己近两年还在读博士,还有在经管院带好几门课。他几乎是全校最忙的老师。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获得不到自己预想的,在专业上的进步。毕竟是半路出家,确实困难一些。

我第一次见他是大一刚来实验室时,他带着当时大二的学长学姐们在小机房这边做量化投资。但是后来好像没搞出什么名堂,不到一年,人就走光了。我对他的形象一般,觉得他总是给我说他要怎么怎么学,然后又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经常“教育”我,要朝哪里走,我都是听听而已。

到了四月,杰夫依旧在考虑AI经济学,这个所谓的重大理论突破。或许是他论文看的少,还不太了解真正理论创新的定义。4月10日那天他过去的研究生来看他,他便邀请我们一起去他家吃饭。那天,副手C,我和萌哥,峰哥以及司机H,还有之前的那位研究生,现在在某三本院校做老师的学姐L和她研究AI的博士男友都在场。饭中,他就开始发表演说,说AI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后果,什么铁钉效应,机器人三原则,滥用机器人的例子,如何监管AI等等。我那时经常关注这块,自然觉得老生常谈了,低头吃饭。他们都觉得很新鲜,停下听他演讲。其实这些东西网上一般的AI文章都介绍烂了。当时,我为了应付毕业论文,也是为了顺着他的脾气,用了GAN(生成对抗网络)算法做他的投资业绩评估模型,其实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个算法压根不适合做预测。可杰夫的脾气我了解,只要是新的东西,别人没做过的东西,不论可否,他都认为是创新,甚至很大的创新。我在之前的会议上,大概给他提了这个算法,他便两眼放光,认为这个方向很好。其实,这是一个黑箱模型,用来做预测根本就不是按照金融原理来的,而是按照数理的逻辑来的,具体的说,是用对过去的数据集分类算出来的。原理就是使得分类的误差函数最小,其实是一个凸优化问题或者动态优化问题,跟技术分析差不多。而杰夫向来瞧不起传统金融理论,他总是认为计算机的知识和机器学习的算法可以颠覆整个金融理论体系。这当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在金融业里做过的人都知道,基本上只有新人更喜欢用黑箱模型,而真正来做决策的人则是要非常熟悉一个金融模型的结构和原理,以及各类参数变化对模型冲击有多大。

杰夫饭后一直和那位博士讨论GAN的事情,我不是人工智能专家,便听了听他的见解。这位博士的确做过很多扎实的科研项目,但几乎没做过金融相关的项目,因此也并没有给杰夫很好的建议。

这次饭局结束后不久,杰夫便回山东了。而副手C此时还在忙着自己博士学位论文的事,经常不来新校区,而是躲在老校区自己家那里做研究。他报了西电的管理科学工程专业的博士,他们学校质量一般,要求却很高,学生必须发表至少两篇SCI二区以上论文才能毕业。而副手C对此事非常苦恼,毕竟他的学术水平也有点不足。C原本论文要写量化投资和粗糙集结合这个方向的,他导师不同意,让他下去调研,看有没有人这样做。他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有一个小组的几位教授说,他们在研究这个方向,他导师这才同意。

不过因此,他不得不延期毕业,因为调研浪费了太多时间。而后来,他又说自己沉不下心看书和文献,于是五月又招了一批大二大三的学生,以培训的名义,让他们去看,完了以后给他讲。

他去年十一月和今年四月都给我说了他论文的思路,我的看法是,他这完全是算法的堆砌。他是想做一个量化投资系统,集风控,投资组合,评价,选股,择时等于一体,但是他的论文中没有任何创新,完全只是把这每个方向的主流算法糅合一下,再整体按照证券投资步骤,写到一篇论文里面,能发上SCI都已经是烧高香了。而用粗糙集来择时更是国内早就写烂了,他却受杰夫影响,认为把模型糅合在一起就是应用创新。因为,他这个人讲话非常能扯,讲着讲着就讲到一个辅助的案例,然后就天马行空的收不住了。因此听他课,和他交流很费劲,经常是你提一个说法,他的反驳,外加思路和案例能讲半个多小时让你插不上话。也因此,我不太喜欢他,经常希望躲着他,但也有撞个正着的时候。

四月初的第一个周五,他找杰夫,没在。我正好要回家,他便提出要载我,把我放到老校区,然后我再自己回去。车上,他就开始对自己的论文发愁,问我意见。他想把一些杰夫提的东西加进去。我开始委婉的说,博士论文那样写不行,但是他很执着,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懂博士论文写作。我便挑明说,跟杰夫做学术不行,他很多学术上的观点不靠谱的。他也表示同意,他说杰夫是学术上入门都不算,但我这论文要写啊。我便说了论文怎么写理论创新,他那个那里有问题。他还是坚持他一套,他认为自己和杰夫干了好几年,就是这个东西啊,为什么不行。于是又开始说各种别人理论创新的例子,别人都是早上几点起,怎么吃怎么睡,又说自己要照顾好几头,这几头又是什么情况没时间,又说自己买了一堆粗糙集的书要看,又说到了佛教上的东西,东拉西扯了半天。我就只好说,那你那样干吧。

我下车后,便去了老校区食堂吃饭,准备吃完再回家。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他也跟来了。又开始愁自己论文的事,后面又说我说的对,学术确实不能靠杰夫。本来,我想找个台阶,便说杰夫经商还是有一套的。结果,他却说起了,当初进杰夫公司经商的事情。之前他带了一个开发团队进来,开发了一套量化投资的软件,当时全国几乎还没有类似的软件。开发好了以后,他便找了一个销售,那个销售承诺能卖出多少件,然后要求按照比例分成。但杰夫认为这样那个销售赚的太多了,便自己把软件直接低价卖了出去。而这让开发团队很恼火,因为出价太低,自己也几乎没赚钱,因此便全员辞职了。这些人原本都是从大智慧,国泰安,恒生电子等著名金融软件企业中挖来的。自那以后,杰夫的上海分公司就不行了,但他依旧让那些没有能力,不敢辞职的人来西安继续工作。C看不惯,便继续回校做老师,不再掺和了。

其实,杰夫的公司自他做教授开始,便黄鼠狼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仅总部及分部仅剩济南,西安和成都三个,而且近年基本上都只是勉强盈利。

他那天其实是想让我出几篇论文。我之前写了几篇,也没想着发,就给了他。他的意思是,我的文章,他出各种费用,走手续,到时候,名字有我也有他。由于杰夫的性格,他便让我先不要给杰夫说。杰夫非常讨厌我们有“小动作”,他似乎总是感觉身边人这样做有背叛的嫌疑。而且,他经常用“造反”、“不听话”、“翅膀硬了”等措辞骂我们。

过了周末,没几天,一个下午,副手C又到了我这,这次他不仅愁眉苦脸,而且似乎还没睡好,感觉很疲惫。他是想来让我帮他出论文,并问了我关于论文方向的事情。我大概讲了一下我的几篇论文,他认为不错,准备投到SCI二区上试试。我则提示他,这些都是当年为了应付外面比赛写的,都没有写真东西在上面,你可要抻着点。他觉得还不错,后面他就开始说杰夫又给他压了一堆任务,压力很大。他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快睡着的感觉,手不断的搓脸。我知道这一两年,他每学期都带好几门课,杰夫的科研项目中很多报告,调研都是他写的,他自己还有博士的一滩子事,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毕竟孩子还太小。他自然压力很大。然后他就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他是想请我吃饭,但我觉得他太累了,算了,而且我也怕他一去,话多的收不住。毕竟,他上课都是一会一个他的哥们如何赚钱,一会又扯很长一串关于佛学的东西。而且在他的宣传下,我们班一位和别人本就不太一样的同学,迅速的开始信佛,甚至吃起斋饭,每天早上起来打坐等等等等。

我本以为他很快就走了,我就一直忙自己的事,结果拖到晚上七点半了,他还不走。我看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他便载着我驱车南下,找了一处郊外的农家乐一起吃饭。那是一个农家院子,我们露天而坐,点了两三个菜,就聊了起来。他还是在关心我的前途,他是一直希望我再考一次,考一些烂学校,至少是个硕士。我对他这点不太认同,也没多说什么。后来又说到了我最近在研究什么,有什么好方向,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又说了些杂七杂八与科研怎么做相关的事。我给他提了些研究上的建议,但是他好像也不怎么听的进去。临结束,回去的路上,又谈起了杰夫的公司,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去那里工作。当然我也从没想过去他那里工作。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w经理还有之前的JG怎么被招进来的,他们都因为交易上有什么失误就转做开发了等等。他是感叹说,如果杰夫按照来的时候的路子,就干高频交易,实验室就是另一个光景了,说不定真的扬名立万了。可是杰夫却研究方向经常变化,搞得很多人才最后“跟不上”,只能跳槽走人。他是觉得感慨啊。我后来又顺嘴提了杰夫所谓的加拿大公司总部,但他说,他们跟了杰夫这么多年,谁见过那个“总部”?自此,我对杰夫的经商能力也有了点怀疑,不过这只是个引子罢了。更精彩的,我在五月六月慢慢才发现了。

C最后感慨了自己年轻时多穷,怎么被亲戚同事排挤,流落街头的事,便回家了。

C最后承诺发论文的事情到了七月就黄了,甚至还一度想找我借一万多块钱,或许是自己知道不合适,便再也没提借钱的事情。论文背后的猫腻,不得而知了。

杨昀昶
2019年9月13日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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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常细分的方向,其实重要的实证性论文和理论性的论文不会超过20篇,例如行为经济学中关于复仇的研究,真正有用的论文才3篇。这些重要的,其实是在该方向被学术界认为是突破进展的几篇。所以,我们认真读了这几篇文献以后,就应该掌握了这个方向的基本模型及其改进、研究的大致方向等。也由此,我们便可以写出一篇非常好的文献综述了。好的文献综述或综述性文献应该脉络清晰的揭示出一个理论是如何发展的,基本的模型,不同思路的优缺点,甚至于这背后研究者们关于这个理论研究的有趣的故事,以及那些失败者的考虑等等。应该事无巨细,逻辑清晰。而我们实验室,甚至大多数学者写的文献综述,只是简单的堆砌,毫无逻辑。根本无法厘清理论是如何发展的,更不要说更高阶的,背后的故事了。” ——杨昀昶 2019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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